云门山三题
左景仁
旅游景点，云门山闻名遐迩。山在
青州城南五里，将及巅，有中虚之洞以穿其背，可容百余人；远望若悬镜，遇有天气，则吐纳风云。云雾从洞口飘出，古人捕捉其意象，命名曰云门。山半有灵官庙，山顶有碧霞祠、关帝庙。山阴东侧有万春洞，云门之西有天下第一摩崖石刻大“寿”字。山之阴可见隋唐石窟造像，引你想象盛世景况。本人静坐书房(原来透过大窗直接面对云门山，后前面又起宿舍楼，遮挡了)，忽然想到：我们所熟悉的，未必是本来面目，或只能知其大略，不能详尽道来。我坚持一个观点：讲述、宣传
青州文化，首先要准确，纠谬说，正视听；其次讲究具体、生动，重视细节的真实。为此，撰云门山三题，以增其旅游知识也。
陈抟其人
万春洞，亦称希夷石室。洞高1.6米，宽1.2米，深5米。洞内南侧有石床，上有枕书而眠的陈抟的高浮雕石像一尊。石雕象上方有雪蓑的《山居吟》摩崖诗刻，曰：“野宿石床类洞天，斗笠脱放东海边。夜深熟睡白云起，莫笑龙来榻下眠。”洞口有明衡王府典膳姜云谷的诗刻：“君睡容我醉，我醉学君睡。醒者徒纷纷，未许同把臂。”
洞上方刻有“万春洞，衡府内典膳冀阳周全开造”，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九月初九日周全书“寿”字，嘉靖拾叁年(1534年)伍月拾叁日周全记衡王府内典宝正贾玉与道士黄云、王清富修建太山娘娘行宫并各殿庙，据此推测，周全主持开造万春洞约在嘉靖拾叁年前后。衡王府内，既信佛教，也崇奉道教。周全主持开造万春洞，所记重修碧霞祠，都是因为衡恭王、衡庄王的道教信仰。在信徒的心目中，陈抟是“继老子、张陵之后的道教至尊”。
我们先人的信仰，有些是稀里糊涂的，把道学与道教混为一谈，便是显例。陈抟是颇有造诣的道家学者，而非道教信徒！《宋史》有传，列入“隐逸”。今依《宋史·陈抟传》、《东都事略》、《续资治通鉴长篇》等，一说陈抟其人。
陈抟，字图南，亳真源人。自幼聪慧，到少年读书时，经史百家之言，一见成诵，悉无遗忘。“传”中说：“始四、五岁，戏涡水岸侧，有青衣媪乳之，自是聪悟日益”，仅此一端，便知古人作传喜择或捏造怪异情节，以将个性独特的传主神魔化。后唐明宗长兴中(930—933年)举进士不第，从此断绝做官的念头，而以山水为乐。棲于武当山九室岩，因服气辟谷二十余年，但日饮酒数杯。移居华山云台观，又止少华石室。每寝处，多百余日不起。晚唐五代盛行隐逸之风，隐士或寄身林泉参禅问道，或遁迹山野苦吟至终，穷迫潦倒，无人问津。陈抟远离乱世，隐居武当山、华山，以“睡翁”自居。之后，欧阳修表达对政局的不满，自号“醉翁”，作《醉翁亭记》。睡翁、醉翁，都是保持知识分子独立人格的一种精神状态，后来的学习者，因缺少那天生的气质，只学得些皮毛，如姜云谷辈。周世宗柴荣好黄白术(古代指方士烧炼丹药点化金银的法术)，称帝的第二年(显德三年，956年)命华州刺史将陈抟送至阙下，留止禁中，从容问其术，陈抟对曰：“陛下为四海之主，当以致治为念，奈何留意黄白之事？”周世宗并不责怪他，命为谏议大夫，陈抟坚决不接受。既知无此术，于是放还所止，并诏本州长史岁时存问。北宋王朝建立后，隐士的生存境遇因朝廷的眷顾已发生根本性改变，有的创办书院，研究学术，训育子弟，在教书育人方面功绩卓著；有的在学术和文学方面做出卓越贡献。太平兴国中(约980年)陈抟到京城，宋太宗待之甚厚。九年(984年)复来朝，太宗益加礼重，对宰相宋琪等大臣说：“陈抟独善其身，不干势利，所谓方外之士也(方外，世外，超然于世俗礼教之外。后因称僧、道为方外)。居华山已四十余年，度其年近百岁。自言经承五代离乱，幸天下太平，故来朝觐。与之语，甚可听。”送至中书，宋琪等问曰：“先生得玄默修养之道，可以教人乎？”回答说：“我陈抟，山野之人，于时无用，亦不知神仙黄白之事，吐纳养生之理，非有方术可传。假令白日冲天，亦何益于世？今圣上龙颜秀异，有天人之表，博达古今，深究治乱，真有道仁圣之主也。正君臣协心同德、兴化致治之秋，勤行修炼，无出于此。”宋琪等称善，并报告给太宗，太宗益重之，下诏赐号希夷先生，赐紫衣一袭(紫衣，紫色的袍，古代公服。唐制：亲王及三品服用紫。袭，衣服的全套)，令有司增葺所止云台观。太宗与之属和诗赋，数月放还山。
端拱初(988年)，忽谓弟子贾德升曰：“汝可于张超谷凿石为屋，吾将憇焉。”二年(989年)石室成，陈抟手书数百言为表，其略曰：“臣抟大数有终，圣朝难恋，已于今月二十二日化形于莲花峰下张超谷中。”如期而卒。经七日肢体尤温，有五色云蔽塞洞口，弥月不散。
除去神魔化的描写，我们可以看到一位道学学者的本来面目，更为准确地认识这位历史人物。为避乱世，陈抟隐居武当山、华山，潜心学术研究。《周易》和《春秋》之学是宋初隐君的首务，在《易》学领域，陈抟所撰《易龙图》及《指玄篇》八十一章，处于开启先河的位置，邵伯温《易学辨惑》目之为“真穷理尽性之学”，后世之学《易》者皆祖述(效法，遵循前人的学说或行为)之，因而陈抟成为北宋道学的鼻祖。亦好诗赋，以为诗歌的首要任务在于体现“道”和“理”，文辞是否精工倒在其次。“传”中说有“诗六百余首”。虽隐居，为一代著名隐士，却公然反对周世宗，宰相宋琪等喜好黄白之术，而积极建议“以致治为念”，“君臣协心同德”修明政治，是关心国家大事的。周全开造万春洞，将陈抟作为“道教至尊”，雕像于云门山，以标明衡王对道教的信奉，那是他们的事，而今天我们有自己的思想，不再谬其传。
天仙玉女祠
云门仙境，因其峻峭灵秀而成为佛、道两教胜地。明朝，道教优先，山顶建起东岳大帝行宫、天仙玉女祠等庙宇。天下玉女祠也称为碧霞祠。对天仙玉女的奉祀，直接因袭泰山建庙对玉女的崇祀。
泰山碧霞元君是中国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女神之一，尤其是明清以来，她在民间的影响已经大大超过了泰山主神东岳大帝。碧霞元君信仰肇始于宋真宗(990—1022年在位)封禅泰山时发现的玉女石像，宋末元初人马端临的《文献通考》保存了一条史料：“泰山玉女池在太平顶，池侧有石像……像颇摧折，诏皇城使刘承珪以玉易石。既成，上与近臣临观，遣使砻石为龛，奉置旧所，令钦若致祭，上为作记。”稍早于马端临的王应麟在其所撰《玉海》中，也留有数条有关宋真宗东封的资料，如：“怀柔百神，登秩群望，于是有玉女石像之记”，“祥符二年(1009年)五月戊午，对辅臣于后苑，出御制御书登泰山谢天书述二圣功德铭，……玉女像记示之”。从上述记载知，玉女的信仰在宋真宗之前已经出现，到真宗时恢复其信仰；宋真宗对玉女石像“奉置旧所”，令人致祭，还在岱顶修建了奉祀玉女的玉女祠，即现存的碧霞祠。《泰山道里记》引《岱史》说：“宋建昭真祠，金建昭真观，明洪武中重修，号碧霞元君。成、弘、嘉靖间拓建，额曰：碧霞灵佑宫。”泰山玉女发展为后来的碧霞元君，一个重要的环节是她与泰山神东岳大帝之间的关系。作为一座神仙名山，历来是由一名神灵主司，东岳大帝是泰山的主神。泰山的神灵在宋真宗之前没有显赫的女神，宋真宗修建玉女祠奉祀玉女后，从有关记载与刻石题记知，泰山玉女在一个时期内只是附祀于东岳大帝之下。元人秦子晋所撰《新编连相搜神广记》的“东岳”条：“帝一女，玉女大仙，即岱岳太平顶玉仙娘娘也。”最迟在元朝后期岱顶玉女和东岳大帝被确立为父女关系，这样泰山玉女在泰山上的地位合法化，可以名正言顺的与东岳大帝的五个儿子一起承受香火。
宋代诸帝对道教的提倡，以宋真宗和宋徽宗为最。宋朝，泰山神已被纳入道教体系之中，宋真宗东封泰山，虽为夸示四方，着重在政治上的宣传，但也有为神道设教的企图，因此，对泰山玉女的推崇，自然被纳入道教体系之中。到元代，教徒们顺理成章地把泰山玉女拉来作了东岳大帝的女儿。明初，朱元璋整顿祀典，洪武三年(1370年)下诏书罢去泰山“东岳天齐仁圣帝”的封号，削去泰山主神的帝王封号，无形中把东岳大帝和岱顶玉女的一主一从的差别缩小为一男一女的泰山神灵。随着明代北方的民间信仰和民间宗教的迅猛发展，默默无闻的泰山玉女发展为声名显赫。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刊本《天仙圣母源流宝卷》、万历本《灵应泰山娘娘宝卷》等，已称作“圣母娘娘”、“泰山娘娘”。“宝卷”是一种十分古老而又同宗教或民间信仰活动相结合的讲唱文学形式，兼具教化和娱乐的双重功能，更为广大民众喜闻乐见。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刊印的《万历续道藏》中便有了冠以“碧霞元君”之称的道经——《碧霞元君护国庇民普济保生妙经》，可证碧霞元君之称此时已经普及。碧霞元君的称呼具有浓重的道教色彩，明代人认为“元君”是道教对女仙的称呼。弘治十六年(1503年)、正德二年(1507年)、嘉靖十一年(1532年)皇帝派太监致祭碧霞元君(见《岱史》中“御祝文”、近年出土的正德二年碑)，也均证“碧霞元君”的封号是道教信徒所加，时间应该在明代前期。皇帝和后妃们虽然崇奉泰山女神，但是皇帝并没有给泰山女神加封，史料中未见记载，而趋炎附势的道教信徒趁此加封，则是应有之事。所加“碧霞元君”的称呼及其信仰在宫廷中有了牢固的根基，而皇帝又不断派太监致祭，因而碧霞元君信仰更加深入民间，以碧霞元君为奉祀主神的泰山香社也空前活跃。
明代封藩于山东的各王，大多对泰山极为崇信。泰山万仙楼嵌有崇祯二年(1629年)《衡府进香酬神建醮施财碑记》碑，碑中提名有：“衡王宫滕李氏、衡王第三女，衡府宫人刘氏、闫氏、杨氏、庄氏、罗氏、俣氏、冯氏、华氏……，平度宫懿王妃杨氏”，衡王府宫眷对泰山进香的热衷，即此可见一斑。五岳中泰山最高，是皇帝封禅的神灵名山。大明皇帝的崇奉，泰山玉女加封为碧霞元君，亦称天仙玉女，已成为压倒东岳大帝的泰山主神。而云门山同样被视为“造化钟神秀”的神灵名山，衡王面南而坐，尽收眼底，由是在山巅建造天仙玉女祠，并将云门山比拟为泰山。
泰山主神碧霞元君，被请到青州，成为云门山的主神。敬神如神在，衡王府内典贾玉奉命与道士黄云、王清富在山巅修建泰山娘娘行宫及各殿庙，正折射出衡王的帝王心理。
“寿”字是怎样写到山崖上的？
云门山上的“寿”字，高7.5米，宽3.7米，是地球上刻在崖石上最大的“寿”字，自是我们青州的骄傲！偌大的“寿”字是怎样写到山崖上的？迄今还未见到相关的文字记载。议论倒是听说过，虽为推测之谈，并无证据，但作为一说，或可引起好奇者的注意，谨记录于此。
1980年代初，约在中秋节前，与宋允庚兄小酌交谈，谈到“寿”字是怎样写到山崖上的，他说：“没见过记载，也没有听人讲究过。我以为是用一种类似幻灯机的投影仪器，将‘寿’字放大投上山崖的，人在脚手架上将放大的字描下来，凿刻就容易了。从记载看，中国人在明初就烧制玻璃；万历年间，玻璃镜在民间已经普及。《金瓶梅》中，潘金莲见磨镜老头儿过来了，叫住他，叫平安儿去拿镜子来，交给老头，老头使了水银，净磨的耀眼争光。共磨了八面照脸镜，有潘金莲的、春梅的、孟玉楼的，还有潘金莲的四方穿衣镜。玻璃镜普遍使用，磨制放大镜是应有之事。当然用烛光、皮影戏就是用烛光。我为什么这样猜想，这个大‘寿’字下长上短，不太合乎比例，如何造成这种现象的？‘寿’字山崖下的平台，南北窄，北边往下便是很陡的山坡，‘投影仪器’只能安放在平台北沿，面对山崖，不能平射，要仰射。仰射，‘寿’字放大在山崖上，那字影儿必然下长上短。我的猜想，正是由字的下长上短启发出来的。除此，别无其他的办法！”允庚兄曾是工会职业学校的教师，大学中文系毕业，博闻强记，学识渊博，对经典名著往往有独到见解。我与之友善相过从，多获益教。1989年春，我先后得到香港桂冠图书公司出版的《金瓶梅》(洁本)、台湾出版的《金瓶梅词话》，潘金莲磨镜事均在第58回，允庚兄读过洁本，“词话本”大学图书馆也没有。他能从小说中看到手工业产品，形成他的猜想。允庚兄已谢世，说起猜想亦已30年，我相信他的猜想合乎逻辑，很科学，而且一定是这样。
春节前，挚友马传盈前来舍间看望我，我正草拟《云门山三题》，于是谈到这个话题。传盈现为山东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青州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其书法以楷书闻，因而时常与书法家交往。他说：“前些日子，中国榜书家协会主席张百成先生来青州举办榜书展，与之交谈时，谈到这个‘寿’字是榜书。榜书就是写大字，张先生说道：如今很少有人写大字了。不过嘉靖年间，还没有放大的仪器，那寿字一定是榜书书写的。”本人对书法无知，不敢妄论，听此一说，记下来传达个信息。
编辑：今日青州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