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约了保洁打扫屋子。上门的是三个女人,都背着大大的双肩包,每人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圆柱桶,桶里有拖把杆长长短短、张牙舞爪地露在外面。她们一来,家门口就被工具包填满了。
领头的我是认识的,她原先在一家教培机构工作,我是教培机构督查人员,每次看到我,她总是笑眯眯地从吧台后面站起来,第一眼让我注意到的总是那人工栽植的睫毛,长长的,像雨刮器一样随着她的话语扫来扫去的。再遇见她时,她告诉我不在教培机构干了,自己组了个小团干家政了。她还是那么爱笑,朝我一笑便开始穿马甲,灰色的马甲上印着红色的字“姐妹家政”,下面是联系方式。她的穿着还是如以前一样时尚,阔大的紫红色萝卜裤,黑色的宽松夹克衫,蘑菇式的发型像顶圆帽子罩在头上,只是瞧不见人工栽植的睫毛了。因为在预约中我交代了女儿的上下班时间,希望能避开女儿的午休时间。她跟我协商能不能把我女儿的房间先打扫出来,不耽误午休,这样她们就不要来回奔走了。见我认可了她的方案,就立即走进我女儿的房间开始工作。
进厨房打扫的是位高个子女人,扎着扫帚般的马尾辫,头发有些干枯,枯黄与灰白夹杂在黑发之中。一张没有妆容的脸也是黄褐色的,晒斑像小芝麻粒懒散地撒在脸颊上。一身朴素而又中规中矩的穿着透着一个中年妇女普通而又日常的模样。她直奔油烟机拆开最脏的过滤网开始清洗。
第三个女人个子小巧,一条粗大的麻花辫歪斜着顺着脖子左边挂下来。泛蓝的牛仔裤,浅粉的针织衫,整个江南小女子的俊俏模样。尤其那一条歪斜的大麻花辫透着女性的妩媚与娇羞。这样的女人本不该来做这样的活,我想。只见她拿起一只擦玻璃的工具迅速爬上高凳开始擦起玻璃。
领头的比较活跃,见我站在边上,主动与我聊天。她是沭阳人,离婚后来到我们这个城市,与现任丈夫生了个儿子,儿子十八岁了,不肯上学,逆反,经常惹事。“十八岁的孩子不上学能干嘛呢?”我问。“在上海,跟着个熟人学理发。前段时间说理发也不想学了。”她回答。“理发也不想学,那怎么办呢?”“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她呵呵一笑,声音爽朗。稍后,她又说:“我老家的女儿孝顺呢,不许我做保洁,要我回去跟她过,她养我。”说完,脸上显出满足而自豪的神情。“擦窗户的那个姐姐,也生了个女儿。”她话题一转,嘴巴朝窗户那一挪,小声说,“女儿在医院工作,是个护士,32岁了,不肯谈恋爱,她气得出来做保洁,其实家里条件好着呢。”“女儿知道她出来做保洁吗?”“知道,她抖音里都有,女儿舍不得妈妈辛苦劝她不要做。她怼女儿‘你不结婚不生个孩子给我带,我就出去做保洁。’”我看过去,她的大麻花辫随着擦窗户的动作在胸前左右晃荡,纤细的腰肢也跟着扭动着。原先蒙尘的玻璃在她的手下已变得透亮。
厨房打扫得差不多的时候,高个子女人到包里找水喝,却怎么也找不着,我连忙烧水泡了三杯茶,她歉意地笑笑,向我致谢:“更年期到了,容易尿路感染,要喝一点水,不然就难受。”“你多大了?”“49了。”她笑笑。“孩子多大了?”“儿子26了,结过婚了。”她又笑笑。“啊?!”我瞪大了眼睛,“福气好啊,都了首尾了。”“哪里来的福气,儿子上学不争气,结婚就早了。”她的语气里没有一点隐瞒与做作的成分。“我白天出来做保洁,晚上帮人家看店,儿子他们马上要生小孩了,我要多苦点钱。”她仍旧笑笑。
她们连续干了近七个小时,中午饭都没吃,我招呼她们吃饭时,她们都说不饿,说早上吃得多。
干完活,她们又各自背着包走了。看着她们的背影,我仿佛看到狂风暴雨中的三棵低垂着身子的松树,阳光出来时她们又抬起了头,坚韧,不屈不饶。
(作者简介:张爱芳,江苏高邮人。从事成人教育工作。喜欢阅读,喜欢与文字打交道,喜欢用文字记录心情,抒发所见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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